零跑汽车经销商“反水”事件进一步发酵。4月14日，公开在媒体上指称零跑汽车逼迫经销商销量造假与质量问题的山东济南零售店店长张山，向第一财经记者披露了更多细节与资料。

    根据张山提供的厂家文件以及工作群聊天记录等资料，2022年12月，零跑汽车在商务政策文件中要求门店必须完成11月T03和C11两款车的库存车辆，以及12月新批售车辆的上牌，如果不能100%完成，因此造成的国补损失全额由门店承担。

    张山称，为了完成上牌任务，经销商大多通过员工与亲属的名义去购买车辆，上好牌照之后再折价当二手车来销售。关于这一点，记者通过多家零跑汽车经销商核实了该信息的真实性。记者在去年底走访车市时，也发现经销商在售卖上好牌照的零跑汽车。张山认为，零跑汽车此举涉嫌强制经销商完成车辆上牌以套取国补。

    一家造车新势力营销系统管理层人士向记者表示，暗示或者诱导经销商提前上牌以冲击销量，在一些弱势企业上偶尔会发生，但大区人员通常会口头和门店人员沟通，销量占比也不会太高，“零跑汽车这个做法的确是很罕见，没有公司会白纸黑字通过商务政策下文件。”

    缘起：一次假线索

    2022年7月1日，张山所在的济南某汽车销售服务有限公司与浙江零跑汽车销售有限公司（下称“零跑汽销”）签署销售体验店建店协议。2022年9月底验收通过，与零跑汽销签署了正式经销合同。

    张山告诉记者，在初期的谈判中，零跑汽销的工作人员表示造车新势力不像传统车企会压库，以销定产。不过就在开业的当月，零跑汽销华中区的工作人员就要求该门店提一定数量的车辆，表示“不提车不合适”。

    2022年11月，双方有了进一步的分歧。当月济南车展延期举办，零跑汽销区域管理人员给当地5家门店下达了数千个线索和数十个订单的目标。由于疫情原因，包括零跑在内的多个品牌经销商实际上只参加了两天车展。

    “车展第一天，客流非常少，我问区域经理每天的线索录入怎么办，他让我去问其他老店的市场经理，他们知道怎么办。”张山告诉记者，而其他店的做法是在某购物平台购买虚假线索，发动员工与亲属在零跑汽车APP上下订单，之后再编写战败理由和退单理由，完成线索的注销和退单。

    张山认为这种造假的方式会让零跑汽车高层对市场的真实情况产生错判，于是向大区反映情况。张山此举被认为破坏了“潜规则”，双方不和此后不断增加。

    2022年12月6日和12月19日，零跑汽销给华中区经销商下发了两份销售政策通知，其中《关于2022年12月T03和C11销售政策调整的通知》中“强调”，截至11月底T03和C01的库存车辆，以及12月内新批售的上述车辆资源，门店务必要在12月内100%完成。如果门店没有100%完成，因此给零跑厂家带来的国补损失由门店全额承担，同时门店极有可能拿不到达成交付目标和批售目标返利，造成更大损失。

    此举的背景是，我国新能源汽车补贴将于2022年12月31日全面退出。为了刺激经销商完成上牌目标，该销售政策针对T03和C11给出了2500元和6000元的上牌激励。

    1月初，零跑汽销通过在线文档让全国经销商报备自行上牌车辆。统计表格显示，2022年12月零跑全国上牌牌数量为8400多辆，其中由经销商自行上牌的车辆高达4916辆，超过了当月销量的一半。这也是张山指称零跑汽车销量造假的来由。

    关于这一信息，第一财经记者通过其他零跑汽车经销商也得到了证实。

    一家造车新势力营销管理人士向记者表示，一些弱势的造车新势力有时会“诱导”经销商提前给一些未实际销售给消费者的车辆上牌，以达成月度销量目标。完成上牌后，经销商以二手车或者融资租赁的方式，把车辆出售收回车款，于是市场上会出现一批实际行驶公里数不超过200公里的“准新车”流通。

    需要说明的是，在张山向媒体表示零跑汽车销量造假后的4月11日，零跑汽车微博发布关于济南经销商散布公司不实信息的情况说明，称近期针对网传零跑济南经销商店长“张某”向媒体爆料公司数据造假相关信息，经公司内部核实，均为不实信息。并称“张某”向媒体提供虚假信息的行为，已违反公司经销商管理相关条例，将按照条例规定对该经销商进行处理。针对该造谣事件，公司已对造谣和散播不实信息的责任主体启动司法程序维权，将采取法律手段维护零跑汽车合法权益。

    但就在次日，张山在网络上录制了一条视频，称内容全部属实，可提供相关证据，愿意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新车当二手车卖

    许多新能源汽车为了刺激销量，往往会推出首任车主终身质保等丰富的权益，当车辆上牌再过户时，这些权益会取消。此外，二手车商评估一台车残值时的标准之一是看车辆过户了几次。

    当消费者从零跑经销商手中购买一台上好牌的车辆时，即便行驶里程是全新车状态的几十公里，但从交易的角度来说，它已经成了一台二手车。如果再次出售，则变成了“三手车”，残值大打折扣。

    也因为此，零跑汽车的经销商必须给出更多的价格折让才能快速把这批上好牌照的车辆出清。在去年底到今年1、2月份，一台上好牌的零跑T03终端让利幅度超过1万元，C11在2万元~3万元不等。

    张山称，根据零跑汽车的商务政策，一台T03的利润大约为4000元，卖掉一台上好牌的T03经销商损失的金额超过1万元。

    为什么经销商愿意亏损配合厂家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清理库存车？除了商务政策中要求经销商承担厂家国补损失的风险外，零跑汽车全新产品更新的消息在2月份已经大规模流传。

    多家零跑汽车经销商表示，他们担心新款车降价之后，老款车贬值更加严重。所以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旧款车型清理，否则等新款车型上市后损失更大。

    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担心的，3月1日，零跑汽车发布2023款车型，重新调整价格体系，其中C11、C01等车型价格大幅下调，最大下调幅度接近6万元。当月，零跑汽车走出1、2月的低迷行情，3月交付量达到6172辆，环比提升93%。

    在从传统车企跳槽到某造车新势力的营销高管李思看来，张山以及其他经销商反应的情况体现出零跑汽车产销节奏与终端管理混乱。

    如果回顾过去1年零跑汽车分月销量数据，不难发现其在去年9月港股上市前销量一路上涨，连续多月销量超过1万辆。上市后的次月，零跑汽车销量出现环比大幅下跌。到11、12月，国补退出的最后窗口期，销量又恢复环比增长。而12月结束后的2023年1月，销量则陡然跌至冰点，仅售出汽车1139辆，相当于2022年高峰时期的10%。

    李思同时表示，传统车企如果要冲击销量，会匹配一些市场活动等费用或季度返利来贴补经销商的降价损失，不会让经销商真正亏钱，“因为没有人会想把渠道逼死。”

    质量问题疑云

    记者查询黑猫投诉网和车质网发现，零跑汽车在黑猫投诉网上共有1084起投诉，其中较多的为订金和疑似减配类纠纷，也有一些质量问题的投诉，涵盖掉电、倒车影响卡顿、后桥异响、机盖无法完全合拢等。在车质网上，零跑汽车的三款车型共有约240个投诉，投诉绝大多数集中于车身附件及电器领域，排名靠前的投诉主要是影音系统故障、充电故障、天窗漏水、门窗及车身异响、动力电池故障和续航不准。其中2022年上市的C01轿车共有45起投诉，其中38个集中于车身附件及电器领域，包括辅助驾驶系统故障、动力电池故障、影音系统故障等。

    此外，记者获取到一些零跑汽车售后系统的内部资料显示，零跑汽车发售给经销商的新车的确存在一定数量的质量问题，涉及多个不同的城市。如一辆行驶里程只有30多公里的C11，在门店PDI检测时发现左后组灯缝隙大，后保险杠与左后组合灯处漆面脱落，怀疑组合灯位置过小，摩擦导致漆面脱落。

    又如一辆行驶里程只有7km的T03进店检测发现天窗胶条破损，经销商请求更换天窗总成，担心只更换胶条达不到交车条件。其他问题还包括座椅异响、漆面存在多处黑点、尾灯起雾、前杠与左右灯的缝隙不均匀或后尾门左右间隙不均匀。

    较为严重的包括动力电池插头护板螺丝不齐全，发过来的新车某一个座椅颜色与其他座椅不同等装配差错。此外，去年底零跑汽车还出现过较大批次的后视镜与EPS质量问题，厂家发给经销商的车辆到店要立即更换镜片和对EPS进行升级。

    需要说明的是，虽然记者收集到的案例较多，但并未获取到更为全面的质量数据，无法对千车故障数进行统计和计算，因此尚不明确这些质量问题在所有新车中极为常见还是小概率事件。记者试图向零跑汽车询问厂家内部统计的车主索赔等相关报告，截至发稿时间并未得到回复。

    此外，记者试图就张山反映的销量造假等问题向零跑汽车方面进行进一步的核实，相关人士的回应是以4月11日声明为准。

    （应受访对象要求，文中张山、李思为化名）